社会影响力投资:在公益慈善与风投间创造价值
Kim Meredith 斯坦福大学公益与公民社会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公益这个概念,常常被理解为慈善捐赠,往往指的是经济上的捐助。但事实上它的含义要广泛得多,可以是智力资本、金融资本,也可以是人力资本的捐赠。公民社会是私营企业和政府之间的公共区域,也可以称为“独立部门”。在美国独立部门的就业人数占了全体就业人数的10%,它的资金来源就是公益资本。至于社会创新作为一种新的策略和理念,在政府、商业和公益这三个领域是共通的。这三个领域都在寻求创新的方式,并利用他们各自独特的力量或者说影响力来推动社会创新。在中国,在我观察到的社会语境中,社会创新这个理念,以及商业、政府和公益这三个领域之间逐渐模糊的界限,已经引起社会大众关注。
社会创新的契机与中美慈善捐赠的差异
美国出现的社会创新方面的新理念,特别关注三个社会领域之间越来越模糊的界限。上周我们与“加州参议院银行和金融机构委员会”在斯坦福大学曾组织一场会议,谈到了一些新型公司——灵活的目的企业、福利企业以及它们与NGO的模糊界限。2011年10月通过的法案为这一类企业提供了种种便利,但仅有少数加州企业参与注册。而美国仅有5个州有意识并且已经立法来寻找和鼓励创造社会价值的企业,加州是其中之一。对这类企业的资助来自何方?可能来自慈善的捐赠——这会引起非政府组织的担忧;也有可能来自一些风投、股权投资或者银行业。
谈到中国的公益创新,我不禁想到中国文化的两大传统——儒家精神和道家精神。在中国,企业逐渐向着社会目标的方向转变,我认为是基于这两大传统的一种自然演变。中国有着强政府的悠久历史,而美国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公民社会萌芽时,还没有形成全国政府。学校、宗教组织和医院都是由公民自己建立的,并且在之后的两百年里,与政府平行地发展着。而中国是先有强有力的政府,再出现公益组织,所以情形决然不同。中国在外交上的睦邻政策,比如2011年日本发生大地震之后中国伸出援助之手,在我看来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根据世界银行的记录,中国现有1843家基金会,2009年至2010年的增长达到32%。由此可见公益慈善在中国文化中的厚重分量。
中国慈善捐赠总额只占到GDP的0.1%,和印度和巴西等发展中国家相比还有很大发展空间。在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之后总共捐赠了600亿人民币,这个数字与2007年和2009年相比都要多出300亿,这是政府呼吁企业捐赠的成果,2008年之慈善捐赠回到了比较正常的水平。与中国不同的是,美国政府不会出面号召企业捐赠。这体现了中美两国慈善运营的方式有所不同。
另外一个区别在于,中国捐赠的10%-15%为个人捐赠,80%-85%为企业捐赠,而在美国占主要比例的则是私人捐赠。美国在2004年到2008年慈善捐赠总额达到三千亿美金,占GDP2%-2.2%,这2%或者2.2%GDP创造了美国10%的就业机会。美国的非营利组织大约30%的资金来自政府,同时政府也会减免一些税收作为优惠政策。随着慈善变得越来越重要,如何更加有效地做慈善已经成为我们热论的话题之一。这三千亿美元的71%来自于私人捐赠,这是2010年的情况,过去40年亦然。另外8%来自于个人遗产,两者相加即占到了83%-85%,人均每年2000美元左右。此外,基金会的贡献是14%,而公司在5%左右。这个比例,中美两国是反过来的。在美国很大一部分捐赠给了宗教组织,这个比例已经从50%下降到了35%,而这些捐赠里只有10%最终留在宗教机构,绝大部分在社会领域再分配。
公共部门与私有部门合作的新趋势
另外一个备受关注的方向,则是探讨如何在扶贫中运用社会创新。比如在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就有一些专门针对扶贫的项目和发明创造,比如De Light、Embrace(一种两千美金启动资金的孵化项目)。在美国加州,尤其是斯坦福大学,我们一直在探讨怎么样利用资源推动社会创新的情况。
公益事业目前存在一些新趋势,包括全球化、微型金融、投资者合作、捐赠圈、复杂性趋势、公益创投、价值分享。我们需要把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的人结合起来,同时要更加有耐心。对于一些风投来说,要得到期望的投资回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社会影响力投资概念的影响下,我们如何更进一步影响人们的行为和对公益的看法?在不断举行的会议和沙龙中,很多问题会不断涌现出来,所以这项工作要做得更加具有战略性。美国公益界像今天这样的对话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提出问题,希望能够得到大家更好的回答,建立起相应的计划、策略以及评估的标准,看看对整个社会能够产生多大的收益和效应。我们会越来越多地看到公共部门和私有部门的合作,解决社会问题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集结在一起,而不是单独的一种力量。
影响力投资非常关注对资金的使用,尤其关注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力,能不能引发出社区更大的参与积极性,是否试图了解投资人在想什么,愿不愿意付出耐心资本。当一个公司产生经济效益的时候,分享价值随之产生,盈利和社会影响这两者如何能够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在这方面有一些相应的金融工具可以借助。在美国可以向政府筹措资金。筹资对于社会影响力方面的一些长期产品的创新非常重要。同时它的比较优势、在金融方面的绩效都是重要的衡量因素。在非盈利和商业这两者之间走钢丝,非常需要领导者和相关的人力资源。
建立相应的透明度和问责机制。每个公司薪酬最高的前五个人是必须要公布的,公共披露或者信息公开的机制对于整个企业的运转是非常重要的。
要缩小鸿沟或者说缩小差距,作为企业的领导人,如果与非盈利NGO进行合作,如何确保公共和私有部门两者完美的结合?更好地发觉企业社会责任所能够发掘的潜力,作为一个企业或者公司来说,你们和政府还有非盈利机构如何更好地取得平衡,从而发挥最大的合力,这一点最重要,同时也要有共同解决的问题。对于政府的领导者来说,他们也非常乐于看到这一点。看一下中国的公益和慈善事业,我们必须要了解,它对于整个社会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以及我们应当为此成立一些什么样的基金。比如,非洲对水资源进行了非常重要的资金的筹措,人们会问,水和整个非洲的慈善事业究竟有什么样具体的关联呢?事实上,当人们进行评估以后,所有人都同意,需要开发水资源的领导力,而且尤其需要女性的领导。因为社会资源方面的雇员有90%到95%是女性,对于剩下5%的男性来说,他们如何为女性提供相应的培训,如何提高她们的领导力,由此达到逐渐消除差异和鸿沟,更好地把妇女纳入到整个社区的工作中来。
在美国,他们也做了一些类似的事情,但方式不同。就增强商店雇员的能力来说,她们来自于低收入的妇女,以及教育水平比较低下的妇女。我们会问她,你是如何得到第一份工作的,你是如何面试的,你是怎么样来卖货的,我们会为她们提供相应的培训。这样,我们帮助失业的女性雇员重新找到工作,帮助她们取得更好的工资绩效,所以这是一种很好的消除鸿沟的做法。
我们必须要通过教育,通过减贫,或者通过一些健康的提升和改善,来促进整个社会慈善事业的发展。同时,也需要把一些实践者、专家和相应的机构纳入进来。
中美社会影响力投资的新趋势
吴伯凡(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主编):中国社会影响力投资的创新,与许多商业的创新一样,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把赚钱的商业和满足社会福利的 事情做到一起。孔夫子最早讲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古老中国的哲学命题,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寓义于利”。这是所有企业、非盈利部门包括政府部门应该关注的问题。我们 作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财经媒体,一直倡导集中三种部门的人一起探讨这个问题。社会创新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投资,用投资的手段来启动社会创新。
王振耀(北师大壹基金公益研究院院长):中国人均GDP达到1万美元的速度要比我们此前想象的快得多。人均1万美元是发达国家的门槛。到目前为 止,中国社会对人均GDP1万美元还没有做好准备。当社会财富量达到了中华民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阶段,需要我们进行大量的社会创新。在这个阶段,中国的公 益慈善事业面临非常重要的社会功能转型,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小额捐赠和学雷锋做好事,而是要运用慈善组织、大额的捐赠、金融投资等各种社会要素来提升中国 社会。
目前还有三个方面的不足。第一,平台不够,现在非常缺乏像21世纪社会创新研究中心这样的对话平台和经常性的联系。第二,没有通俗化的系统理论 体系做支撑,来说服中国大众。第三,倡导力度非常有限,它需要多种多样的活动。在香港,港府民政局和大众在一块摆摊参与社会创新,用财政款项来做社会创 新。
今天《21世纪经济报道》其实已经搭建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希望这个平台能够促进整个民族理念的转化,解放那些具有巨大潜能的生产力,为中国的公益慈善和社会发展提供更多源源不断的动力。
成卓(爱心火炬基金发起人兼主席):美国政府对社会企业的优惠政策比如说税收减税是怎样的?
Kim Meredith:现在美国能够给社会企业比较灵活的政策,最近加州发布了《社会企业法》,允许社会企业盈利并享受一定的减税优惠,还鼓励社会企业接受捐赠。
Elliott Donnelley(美国西部慈善论坛主席、白沙投资集团总裁):很多创业公司一方面做资产组合投资,另一方面又做影响力投资,他们整体的态度还是比较谨 慎小心的。最近的例子是做“捐赠者指示基金”(donor-advised fund)的Impact Assets。过去“捐赠者指示基金”的捐赠对象仅限于非盈利领域,现在可以做影响力投资了,他们通过自身项目的推动,也推动法律体系针对这种捐赠形式做 到进一步完善。同时他们也在创造产品和服务,比如小额信贷服务和一些水资源项目,给捐赠者更多的选择。政府也会出台相应的政策和措施来进一步监管,相关人 士包括捐赠者都在推动政府政策的出台。
Kim Meredith:事实上每个人都在推动法律的变革,为社会影响力投资的基础建设做贡献。刚才Elliott提到Impact Assets,他们得以让捐赠人把减税后的资金再投入有可能盈利的社会项目。不管对个人还是风投公司,这都非常有吸引力。另一个类似的例子是 Legacy Ventures,他们原来只做投资,获得的利润全部投入社会项目,产生了很好的社会影响力。他们已经把自己所做的事情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Elliott Donnelley:我们家族基金会在这方面也做了一些探讨和探索,比如在“捐赠者指示基金”中,要是有人的捐款投给了类似谷歌这样的公司,结果获得了 10亿美元的利润,他不能要回这笔钱,这笔钱还是留在资金池中,只能继续投给新的社会项目。另外,在传统的非盈利组织里出现了“非盈利财政分 红”,Impact Assets把它叫做PRI,即项目关联投资,让其他人向现存的“捐赠者指示基金”账户投资。这种机制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他们对这种投资提供一定的财政激 励,如在管理费之外保证6%的年利息率,若此账户盈利更多,投资者还能得到更高的“分红”。这种多样、复杂的金融机制在慈善基金会中出现,是非常激动人心 的。
慈善能否经营,慈善如何经营
赵萌(斯科沃莫斯科管理学院助理教授、斯科沃新兴市场研究院研究员):在美国和欧洲,个人的捐款已经能够被投放到二级市场进行再生产,而且个人 可以创办基金会。政府甚至设计出一套政策,社会企业解决社会问题,帮助政府和公众把节省下来的资金用来偿付公共债券,这些社会企业的项目可以发行社会债 券,每个人都可以投资。在中国,个人的资金给到非盈利组织这一步是明确的。到底什么是适合中国国情的、能够扩大中国非营利组织和中国慈善捐赠人资金来源的 机制建设?它可以来自基层设计、政府层面、银行部门的金融产品创新,以及社会企业自己的产品创新。
王行最(扶贫基金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慈善需要经营,慈善必须要经营。一种意见是,基金会属于慈善性质,不能经营它。但经营并不等于商业化赚 钱,非盈利组织也是要盈利的,只不过所盈的利用于什么目的,是工作人员分了,还是所谓股东分了,还是继续投到公益里面,这是本质的区别。我们一直坚持慈善 是可以经营的,以财务管理为核心,以最小的人员投入产生最大的收益。
另一方面是隐性的小额信贷,它与传统的慈善不同。公司化经营是社会企业的一种形式,它的主要追求仍然是社会影响和社会目标,但是采取商业化的方 式经营。但这一形式同样遭受到捐赠人的负面反馈。我把钱捐给你,你拿捐款发放贷款,而且用的是非优惠的利率,近似于高利率,这怎么行?如果一笔钱你捐了 100万,发给100个学生应该是1万块钱,一年以后全没了。但这笔钱如果作为小额贷款发下去,到一年期收回来,会不断增值。
小额信贷确实促进公益慈善发展和社会创新。但是我们的融资碰到很大的问题。我们跟国家开发银行合作,国家开发银行的总体战略是走下去扶持草根金 融。我们也跟农行合作,农行商业化以后往深一层,乡镇一级肯定覆盖不到,这样我们用小额信贷的方式给它嫁接,等于把服务半径延长,这也是农行服务三农的方 式。在小额信贷没有合法化名分的时候怎么办?干的足够大的时候,国家自然就认可你了。比如现在放款一千万,服务对象五千人,让国家批准合法化可能吗?但是 当服务一百万农户,年贷款量超过100个亿的时候,我相信那个时候就有分量。
我问Kim一个问题:中国公众捐赠不超过20%,西方国家公众捐赠往往是80%或者超过80%以上,这个问题很困惑我们,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可 能由于税收的问题,还是说美国慈善传统?美国的慈善是从贫民慈善发展起来的,从社区一步一步往上走,而中国所谓慈善是政府推动的,是自下而上的。
Kim Meredith:你刚才讲的很有意思。政府在这方面发挥了一点作用。事实上我想要澄清的一点是,确实美国政府有自己的税收政策,但是我们也能看到整个公 民社会的成长,以及他们与政府之间不同的关系。因此我觉得这是一个1+1等于3的发展模式,在中国也可以适当的借鉴。
在美国,个人是不是愿意交的税款用于慈善呢,这是我们的个人税收政策所决定的。对于企业来说,由于整个市场上不断有慈善家涌现出来,不断产生积 极的社会影响,他们不得不迎头赶上。监管机构也在跟踪企业在社会公益方面的运作和做法。社会公众,或者说企业的潜在股东们对这方面的关注也日益加深。现在 美国在激励机制这方面也在不断改进。
成卓:你是否认为企业在未来会有更多的贡献?比如说来自于企业社会责任方面。
Kim Meredith:我现在很难下结论说会有这个趋势。在2009年企业慈善增加了10%,2010年又增加了8%,两年内增长近20%。这种比例的上升背 后,也可能是经济形势造成个人捐赠的数值下降了。但是纵观50年左右的时间,我们会看到,企业的捐助逐渐呈现增长的态势。美国国会正在讨论,对个人和企业 的慈善捐赠税收减免政策是否要调整。如果这样的政策转变真的发生,企业的慈善所占的比例可能也会发生一些转变。
Elliott Donnelley:从传统慈善公益来看,美国慈善款的效率很低,我们需要有非常聪明的决策和战略才能够拥有高效率和明智决定。往好的方面看,现在出现了 很多聪明的投资者,不再进行低效的慈善投资,而是进行高效的社会影响力投资。在商业领域,公司是基于利益的,如果公司破产就出局了,因此商业领域的资金是 高效的。我觉得中国也有这样的一些趋势。在美国我们总是希望能够更高效地配置这些资源,在中国可以来思考一下如何对西方的做法去粗取精。
赵萌:我们一直讨论美国有什么,中国有什么,包括基于政府、民间、宗教的机制,包括透明度、问责、第三方认证等问题。如果有一些机构帮助非盈利 组织,会更有效益。特别像社会企业指数,或者专门提出来一些指标,衡量哪些公司做得好,告诉人们从什么公司接受捐款。第三方认证机构非常重要,人们需要了 解,我做投资以后谁来真正检验这个过程是否公正和有效率。中国正在发生重要变化,现在各个大学几乎每个星期都在开展这样的讨论,事实上会形成一种环境,让 人们自然地互动,慢慢打破一些隔膜,建立起相互的信任。
肖晗(岚山社会基金创始人):我觉得,目前中国整个公益行业缺少一种动力。多年来互联网行业突飞猛进,它的动力是什么,如果能把这种动力引入到 公益行业里来,对这个行业有极大促进作用。现在公益组织都觉得缺人,缺钱,缺效益,缺自由导向,没人去问责,没人去要求透明,所以整个公益行业跟现在基本 的商业机制有点脱轨。其实社会投资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把商业化的机制引入到公益行业里面来,让公益行业更有效率,能吸引更多人才和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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