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光：公益是社会的盐

9月1日下午，中国慈善联合会传播委员会主办、《中国慈善家》杂志承办的“好事传千里”公益传播月联合路演在杭州阿里巴巴西溪园区举办。本次路演以“新场景、信公益”为主题，联合各大互联网平台、公益机构和跨界公益力量，拓展公益场景，共筑社会信任，推动人人公益。

中国慈善联合会副会长、中国文化书院院长陈越光受邀为联合路演作主旨演讲，从何为公益、传统慈善到现代公益的演变、公益的边界和公益的新前沿四个方面，梳理阐释了“公益是社会的盐，只有溶于社会才能体现自身价值”这一观点。

以下为演讲全文，经陈越光先生审定并授权发表。

大家好，我27号离开杭州，31号又赶到杭州，不仅仅是杭州的魅力，更是公益的魅力。

2022年，央视主持人张越对话邓亚萍和我，我提出“公益是社会的盐，只有溶于社会才能体现自身价值”的观点。今天，主办方让我以《公益是社会的盐》为题演讲，20分钟的演讲，我从“前提”、“演变”、“特征”、“前沿”四个层面对上述观点作一次概要梳理。

首先是“公益的元问题”。公益是社会之盐的前提是什么？

其次是“公益从传统慈善的嬗变”。在思想史的演变中，如何理解从传统慈善到现代公益的嬗变，公益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第三是“公益的‘有界无边’”。公益作为社会之盐的当下特征是什么？

第四是“公益的新前沿”。公益的前沿，理论和实践的探索是什么？

公益的元问题：何为公益？

公益界非议很多、问题很多，在这个领域里似乎多的是朝东暮西的潮流，多的是喧嚣一时的事件，多的是昙花一现的人物，我们常常听到人们问：公益怎么了？

公益当然有很多问题，监管问题、自律问题、效率问题、透明度问题，规模和影响力问题，还有从业者的职业迷茫问题，等等。但是所有这些问题都只是当事人、从业者面临的方法问题、能力问题、认知问题、甚至品德问题，不是公益的元问题。

什么是元问题？元问题是所有问题的起始和根源，是可以统摄一切的根本逻辑。比如，人生的元问题是什么？海德格尔说，人是面向死亡的存在。对死亡的恐惧与永恒的愿望，是人生的元问题。人生在根本问题上要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同样，公益的元问题是：何为公益？公益从哪里来？公益的目标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才是“公益是社会的盐”这一命题的前提和出发点。

何为公益？公益本质上是个人或机构使用自有或获得的资源，使其利他的道德愿景社会化展开的行为或过程。这是我对公益做一个概述的定义，公益的主体可能是个人，可能是法人机构，但注意它使用的资源是他已有的或者获得的，基本上属于民间资源，来实现利他的道德愿景，而且这是一个社会化过程。社会化过程这一特点正是传统慈善和现代公益的区别。

从传统慈善到现代公益

我们再从思想史的演化角度来看公益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在《慈善法》的大慈善概念下，公益和慈善是统一的，慈善涵盖了公益。当然，今天所说的大慈善是现代慈善，不是传统慈善了。

关于传统慈善，一个传播最广的经典案例是“好撒玛利亚人”，即耶稣基督回答谁是你的邻居？有一个人晚上出门遭强盗打劫，被痛打一顿、扒光衣服扔在路边。这时候，一个祭司走过来，看见后拐了个弯走掉了；又一个利末人走过来看了看，掉头从另一边走了；第三个人是个撒玛利亚人，一个做生意的商人，他看到后赶紧用酒和油为伤者涂抹伤口，把伤者扶上自己的牲口，送到最近的客栈，并拿出两个银元给客栈老板，请老板照顾他，承诺回来还经过这里，会付清所有费用。耶稣问他的门徒，对于伤者，这三个人哪一个像他的邻居？

这个故事两千多年来广为流传，抽象出来就有了传统慈善的三个基本要素：第一，是老百姓自己做的，不是官府派去的，所以有民间性。第二，是帮助他人的，所以有利他性。第三，没有人逼着他做，所以有自愿性。现代公益源自传统慈善，就像现代社会是从传统社会演化而来，是同样的逻辑。现代公益继承了传统慈善民间性、利他性(非营利性)、自愿性三个特征。

从传统慈善到现代公益的嬗变何时发生？十七世纪。标志性的词汇变化是“慈善”一词从“爱上帝”之意的charity到“爱人类”意义的philanthropy。培根1597年写《道德与政治论说集》时论述慈善用了一个新单词philanthropy，解释为“利人的品德”，培根认为这是世界的公民品德特征。

中国人的第一部现代慈善论著，是朱友渔先生1912年在哥伦比亚大学写的博士论文《中国慈善事业的精神》，这本书在2015年才翻译成中文出版。朱友渔先生讲的慈善用的正是philanthropy，即现代慈善，是公益的概念。而资中筠先生则在著作中说明，她不把philanthropy译为“慈善”，而是译为“公益”。

传统慈善向现代公益的嬗变为什么出现在十七世纪呢？最简单说就是十七世纪形成了“个人权利”“工具理性”“契约社会”这些现代性观念，推进了现代社会的进程。

现代公益源自传统慈善，那么，它们的根本差别在哪里呢？

第一，公益的从事者是现代契约社会中具有理性和独立权利的公民或法人。而传统慈善的从事者是传统社会中凝固于社会有机体的“个体”。

第二，公益项目的社会化展开，必然具有其对应然(理想)社会的追求。什么是好社会，做公益项目时必然有这个理想的投射。所以，传统慈善是帮助有需要的人，公益是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那位好撒马利亚人看见有人倒在地上时不会去追问这个社会应该怎样，他只是看到困境中的人动了善心要帮他一把。但在今天，公益所做的每一件微小的事、帮助的每一个人，都有对社会进步的要求和理想的投射。

所谓“公益是社会的盐“，正是体现在公益的社会化过程中的必然要求。

公益“有界无边”，在溶化中体现价值

传统慈善“随缘行善”，无需边界，因为传统慈善并不在社会建构中承担角色。但是公益在社会化展开的过程中，就要在社会建构中承担角色，需要有界别感，需要有排他性的自我认定。

公益界常被称为“第三部门”。二十世纪70年代初，美国约翰逊政府推行“伟大社会”理念，政府将很多资金输送到非营利组织。据1974年的统计，美国非营利组织从政府获得的资助，与私人捐赠几乎相等，激起了巨大的质疑声浪。反对声音主要是两种：一是认为一个国家如果失去国民捐赠的传统，这个国家将遭受不可弥补的损失；二是非营利组织大量接受政府资金，是对民间慈善事业和民间社会发展的威胁。

于是，各种非营利组织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区别于政府和商业企业的独立部门，洛克菲勒取名为“第三方部门”，这是和第一部门(政府)、第二部门(商业)区别的一种排他性自我认定。这样，公益似乎有了界别，不必再担忧国民失去捐款热情和被其他部门侵蚀。人人公益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扩大捐赠的资源，更主要的目的是造就一代符合历史和时代需要的现代公民。

但公益并不能过度自我划界，公益的界具有“有界无边”的特性。就像地球，从宇宙中看地球，地球是有界的，有大小，有半径，半径可以测度。但是地球上的人和动物无论往哪一个方向走，都无法走到它的边缘，所以它又是无边的。

公益的有界性，主要是它的民间性、利他性(非营利性)以及自愿性。公益的无边性，主要是行为主体不固化(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法人；可以是基金会，也可以是社团；可以是一个媒体，也可以是一个联合体的平台，还可以是一个商家、一个企业)，服务领域不限定，推动方式不拘泥，这是无边性的“三不原则”。

公益是社会的盐，必然在溢出中推动改变，必然在溶化中体现价值。这就像人有常情，所谓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但“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就像盐可以调味各种食物，改变了食物的味道，但食物中看不到一粒一粒的盐，它已溶化在其中。

公益新前沿：以市场工具为杠杆，以公益理念为支点

最近十几年对公益新前沿的探讨非常热烈，著作也有很多，比如资中筠先生的《财富的责任》介绍企业从社会责任约束走向共益企业；艾默生的《资本的使命》探讨影响力投资；萨拉蒙的《慈善的新前沿》(这里的慈善也是philanthropy)概括性地提出“全球公益事业正在经历一场市场革命”，在这场革命中，“捐赠不会消失，但市场工具将为公益事业影响的拓展提供关键性支持”。最前沿的四个舞台，分别是社会企业、小额信贷、金字塔底部投资和未来储蓄的战略性货币化。

当然，一旦有了理论专著出现，已经不是前沿的最针尖的探索部分。今天路演讨论的新科技拉动的变革，互联网平台的场景公益，大概还没有出现专著，让我们更加期待。

将这些新前沿做一个归纳，可以归纳探索的基本公式，即以市场工具为杠杆，以公益理念为支点，撬动社会公平的变革之球。这个公式里，工具杠杆是市场化工具，支点是公益的理念，最终撬动社会发展的方向是迈向公平的变革。从而，优秀的企业、卓越的企业、伟大的企业将从追求做世界最好的产品，发展到追求为推动世界向最好发展而做产品！做世界最好的产品，还在原有的商业世界里，当开始追求推动世界向最好发展而做产品，这就迈向了新世界、公益的新前沿了。

企业为什么可以这样？企业不是只以盈利为目标的吗？人类进步的步伐正在超越这个经典的教条。71年前，管理学大师德鲁克在他的奠基性著作《管理实践》中阐述管理者的“终极责任”：一个企业管理者最终极、最根本、最高的责任是在管理中将社会利益变成企业的自身利益。如果这一“终级责任”在几代企业家中成为自觉，那么公益成为最大的商业，也是可以预期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也正是公益作为社会的盐催化的。

各位朋友，如果你们立志于成为社会之盐，那么一切个人的成就都将不足以满足你们，只有在思想领域对未知的探索，对过去和未来的大历史展望；只有在行动领域推动社会向更自由、更平等、更宽容的方向有所进步，才能和你们内心的不安同步！

谢谢大家。

图片 | 燕飞

编辑 | 安然

文章转载自影响力慈善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