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女性想成为的自己,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也不应该是钻到一个模子里而永远都不出来的。”
4月2日,她势界・凤凰网2024女性影响力大赏在上海举行。在下午高峰论坛现场,田埂上的诗人、农民韩仕梅做了主题演讲。
韩仕梅主题演讲现场
韩仕梅在演讲中表示,在她的人生上半场,整整53年,没有“我可以”这个选择的权利。1971年她出生于河南南阳薛岗村,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排行老五。她出生的时候,因面部朝下险些被迷信的母亲溺死在水中,后来被父亲和姐姐拦住了。
在韩仕梅看来,“由于普通,我随时都可以被放弃”。
为了不被放弃,为了让母亲骄傲,韩仕梅干活卖力,学习刻苦,处处表现得比哥哥姐姐们更勤奋。然而到了14岁,因家里交不出18块的学费,韩仕梅辍学了,19岁时嫁给了一个智力有轻微缺陷的男人。
韩仕梅原以为她的脚印,一辈子都会落在田地里,直到49岁,直到她“开始写诗。”她在诗歌里道尽农妇生活的真实与梦想,她承认自己的觉醒是有限的觉醒,成为让儿女喜欢的自己,
“所以,我想不停地写诗——也想成为被称为诗人的自己。”
以下为演讲全文
大家好,我是韩仕梅,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过去一个月,我一直在思考今天要讲的主题,“女性可以成为怎样的自己”。
我反复问自己,我凭什么代表女性发声?凭我写诗,凭我起诉离婚上了热搜,还是凭我在联合国妇女署做了一次演讲?
我想,这些所谓的成绩,和在座各行各业杰出女性的成就相比,不值一提。我不能代表你们,也不能代表没来的女性,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所以,我把标题改成“我可以成为怎样的自己”。
不过这个标题,也存在一个问题。
“我可以”,说明我有选择权,我可以这样过,我可以那样活。可是,到目前为止,在我的人生的53年,我恰恰没有这个权利。我在诗歌《备注》中写道:
从出生起
我的身份注定备注给了
未来的老头,公婆,儿女
我只想用我的善良
给这个变了味的空气
摘上一朵玫瑰
把浪漫也给予他们
然而
我一直没找到
属于我自己的位置
写这首诗歌的时候,是两年前。即使现在,我也没有找到那个位置。所以,我不能说“我可以成为怎样的自己”,只能说“我想成为怎样的自己”。
首先,我想成为被选择的自己。
或许有人看过我的报道,知道我出生时的遭遇。由于我是趴着出生的,当地人迷信,说这样的孩子长大不孝顺,我的母亲差点把我溺死。
苏轼当年被贬到黄州,知道当地溺婴现象严重后,极力遏制了这一恶习。而我的苏轼,正是我的父亲和三位姐姐。
我懂事后,他们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讲,我听了哭笑不得,深夜里趴着睡不着,悟出了一个道理:由于普通,我随时都可以被放弃。
为了不被放弃,我干活卖力,我学习刻苦,处处表现得比哥哥姐姐们更勤奋。
我上学期间成绩一直很好,每次考试都拿奖,得了好多奖,那时候我家住的是土坏茅草房东倒西歪的,没地贴,我就一张一张摊平放在睡觉的身子下面,鼓鼓一大叠。我最喜欢语文,因为老师总会读我的作文给同学们听,可是我读初二下学期的时候,被迫辍学,因为交不起18块钱的学费。
贫穷,割掉了我想飞出去的一边翅膀,把我定义在那一方水土世代女性的生命模板中:生在那儿,死在那儿,一辈子都在那儿。另一边翅膀,断在了我的婚姻中。我三个姐姐的婚姻,都是母亲一手包办的,每次的彩礼钱都用在了刀刃上。母亲原本答应我,让我自由恋爱,可她还是反悔了。我在我的诗《夜曲》中写道:
风是黑夜孤独的曲子
深夜里
我心中那盏灯依然亮着
母亲把手伸进我的皮囊
掏走了那盏灯
诗中的那盏灯,是我对自由恋爱的憧憬和向往。我反抗了三年,没用。
其实母亲后来也说过,这婚要不退了吧,可我想到弟弟也要盖房子娶媳妇的现实需求,忍了忍,还是从了这桩婚姻。如果问我怨恨过我的母亲吗?我想是曾经怨恨过。但我的婚姻悲剧,并不能说是母亲一手促成的。在男尊女卑的农村重灾区,那些对女性极不友好的世俗观念,都不是母亲原创的。她,也是受害者。
她做了一位母亲所有应该做的,她是一位慈母。
我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可是母亲年迈的时候不是在儿子身边度过的,而是在我的家中。
有一天,母亲和我聊天,她说,我刚出生时,以为我大了不孝顺,没想到,我是对她最孝顺的一个孩子。
如果母亲知道我写诗,知道我出了诗集,她会不会为我感到骄傲呢?如果一个人是否孝顺,不是简单凭借出生姿势断定,我能否不带惊险的度过童年时光呢?如果我的婚姻不是为了用彩礼换弟弟的盖房钱,我会不会也能拥有理想中的爱情?如果我能再多撑半年,等到全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所以我想成为被选择的自己,而不是在陈旧观念下和贫穷环境中被迫“放弃”的那一个。
其次,我想成为让儿女喜欢的自己
和树生活在一起
不知有多苦
和墙生活在一起
不知有多痛
这几句诗是我三十多年的婚姻写照。我对自己婚姻的所有埋怨,都源于自己被包办的不甘,哪怕我自由恋爱的结果更糟糕。
在我的婚姻中,我可以认同他丈夫的身份,但我不能接受他爱人的身份。我们两人在夫妻关系中将对方物化,都是这个家里该有的物件罢了。
可是,男人将女人物化,比女人将男人物化,要霸道得多。即使没有爱,女人也要担起这个家,日子不能输给别人家,更要过夫妻生活,为男人生儿育女。
我并不抵触这些,因为一对儿女是我这桩婚姻中最大的慰藉。不然,我这三十多年会是彻底的失败。
我支持女儿自由恋爱,自己得不到的自由,我希望女儿有。网友们说我开明,但我不过是有限的开明。
日前,我还着急给儿子说亲,希望他早日成家。为了他,我也不去打工了,怕媒人或女方家人来的时候,家里没个女人,他们会笑话、会有想法。
所以说,我的觉醒,也是有限的觉醒,我依然深深地陷在世俗观念中,以我自以为对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们。同时他们也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我的决定,他们支持我上网,支持我写诗,每次和老头因为家事争吵时,他们都站在我的身旁。
我感谢我的一对儿女。在过去的二三十年,与其说是我养育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养育了我活下去的意义,直到我遇到了自己的诗。
我在诗集序言中写道:
是诗,弥合了我与世界之间的罅隙;
是诗,敲醒了我头顶上熟睡的一颗星。
所以,我想不停地写诗——
也想成为被称为诗人的自己
我原以为我的脚印,一辈子都会落在田地里,直到我开始写诗。
写诗的灵感是不期而遇的:我挥锄头的时候,它会来;我做饭的时候,它会来;我串门的时候,它也会来。
灵感是我的贵客,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得给它让步。我会第一时间记录它,在土地上、在纸壳箱上、在墙上、在笔记本上。
媒体称呼我“写诗农妇”,这让我成名,也让我自卑。我写的是诗,为何不能称呼我为“诗人”呢?我那时想,应该是我不配吧。我一时不敢说自己写的是诗,而说是顺口溜。
真正让我建立自信的人,是我的诗集编辑,他鼓励我正视自己的写作身份。他说诗人是没有分类的,诗歌是人间三百六十行最美的表达,万事万物都可以被真挚的情感诗化。就这样,我开始准备出版自己的第一本诗集。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从2022年4月份到2023年5月份,我的诗歌先后被14家出版机构毙掉。当我快放弃的时候,一份出版合同寄到我手边。那个下午,我以泪洗面。后来,我走出了家乡,走出了我呆了30年的土地。文学让我获得了新生,我如同一棵刚刚破土的嫩芽,见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或许很多人还不知道它,但看到自己的诗句在互联网上被人转载、被人喜爱时,我是很喜悦、很自豪的。
有人喜欢《无题24号》:
太阳虽然无语
但它的表达
是滚烫的
有人喜欢《对错》:
不是一路的
无论你多么正确
都是错的
更多的人喜欢《觉醒》:
我已不再沉睡
海浪将我拥起
我奋力走出雾霾
看到清晨的暖阳
我成为诗人了吗?我想还没有,但我依然在用我对生活的感悟,凝结成我自以为是诗的作品,直到凤凰网再举办活动,把我的头衔从“田埂上的写诗者”改成“田埂上的诗人”为止。
最后,我想说,我们女性想成为的自己,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也不应该是钻到一个模子里而永远都不出来的。
我叫韩仕梅,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韩花菊,这是我的法定姓名。
我不仅想做冬天里坚韧的梅花,想做秋天里傲霜的菊花,想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还想做春天里报喜的迎春花。
我依然不能代表大家,但我希望天下所有的女性,在今后的每分每秒里都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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