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看这份履历,你应该会被“卷”到:
9岁,进京求学考入北舞附中;
19岁,获荷花杯舞蹈大赛银奖;
22岁,凭独舞《胭脂扣》获全国舞蹈大赛金奖;
24岁,与杨丽萍、谭元元共舞《岁寒三友》登上春晚;
28岁,成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专项基金;
31岁,博士毕业,成为时任最年轻的市政协委员;
37岁,成立舞蹈工作室,首部导演作品上演;
今年,她41岁,头衔多到得念满一分钟。
……
她是刘岩。
这个被父亲寄寓了要像石头般坚固的名字,曾在2008年碎裂。北京奥运会开幕前12天,一段被刘岩排练上千遍、时长1分37秒的舞蹈《丝路》,因为1秒钟的车台操作失误,致使她从三米高台跌落,从此无法站立。对于舞者而言,这意味着毁灭。
十五年过去了。回看这一路,时间让刘岩蜕变成更坚固的石头。她一路向前,追着想去的地方——作为公益人,作为舞蹈家、作为创作者。
她如何做到这一切?
11月的一个周五,凤凰网公益和刘岩度过了写在她日程表里的半天,跟着她做讲座、转场、游泳、排练。进入属于刘岩的时间,被“卷”起的坐标被掀开一角。
守护天使的微笑
《天使的微笑》做了十三年。
在中国文联的支持下,项目自2011年启动,最早资助孤残儿童学习舞蹈。一年又一年,刘岩邀请摄影师参与记录公益的过程,一张张笑脸被影像镌刻,偌大展厅里,新老朋友一期一会,长出公益之树的年轮。
9月,第九届《天使的微笑》摄影展在凤凰中心举办,用刘岩的话说,“寓意好,象征涅槃”。开幕式上,受助者、项目成员、合作伙伴,关注公益的人们相聚一堂。从第一届就开始支持的“老朋友”白岩松作为代表发言,掷地有声,“当刘岩眼里有了他人,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2010年,在刘岩文艺专项基金的第一次公益募捐义拍中,刘岩拿出自己有价值的收藏,在各界爱心人士的支持下,募得600万元启动资金,第一批资助162个孩子,其中就有后来与她共创舞剧《对他说》的范杰。
当时范杰11岁,因为听力障碍,戴上人工耳蜗才能听到些微鼓点。没有节奏支撑的舞蹈,就像没有心脏。但范杰对街舞的炽热,砰然敲击灵感脉搏。刘岩和舞者马蛟龙将迈克尔·杰克逊的经典动作与西班牙民歌曲调结合,编出双人舞作品《对他说》。经过不断配合和训练,地板振动成为暗号,给范杰传递着力量,让他站在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无声的世界里,掌声响亮。
这样的掌声也在十余年的公益路上响起。让上千名孩子插上“翅膀”,刘岩说:“公益带给我太多的力量,就像小孩子吃东西,它是一个营养的源泉,我们互相滋养。”
为了让舞蹈的力量供给更多人,2019年,刘岩走入北京舞蹈学院人文学院,将舞蹈科学与公益结合,开始一系列舞蹈疗愈项目实践。半年科研,半年工作坊,刘岩和团队将项目受助范围不断扩展,从聋哑、罕见病(SMA)、孤独症等特殊儿童群体,到女律师、医护人员、长者群体。在舞动的过程中,人们开始和自己待在一起,语言的边界被打开,一呼一吸之间,身体展开交流,带去内心的自由。
就这样,五年间,“舞蹈疗愈”的意义写在具体的“发生”里——当腿和手都不能动的罕见病患儿说“我的舌头可以跳舞”;当“星星的孩子们”打开双手迎接想象的阳光;当医护人员和女律师们说“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当七八十岁的长者们展开天真笑容,因舞蹈“返老还童”……
人与人相逢之处,闪光时刻不胜枚举,学术半径也被拓展。年轻的科研团队从太极、五行、五禽戏、八段锦等中国传统文化中提取基因、形成动作,改编出让更多人受益的舞蹈疗愈操。
即便积累了一系列成果,刘岩仍坦言,做公益的过程像“大浪淘沙”,很“难”也很“难得”。因为人力和体量有限,团队缺乏更多研究样本,难以对身体数据进行更长期的监测。因为公益光环和现金激励无法两全,项目成员中不乏“体验派”,来来去去尝了鲜就走。
“做公益有的时候是一个筛选的过程。”十余年的时间里,刘岩不免有疲惫的时候。好在时间选出了同行者。
正在北师大读博士的尚思乔本科时就是刘岩的学生。初见第一课,刘岩递来的一个苹果,开启了她此后七年的跟随。从一年年的《天使的微笑》工作坊,到业余时间为刘岩专项基金打点宣传,再到在刘岩的鼓励下跨专业攻读硕士、博士,授课、主持、排版、写稿……尚思乔一路打怪、飞速成长。
“遇见刘老师给了我不同的看见,她总是拿出最好的资源给最需要的人。”说起刘岩给自己的影响,尚思乔声音颤抖,刘岩回馈师长的温柔:“我喜欢这个孩子。”因为认定公益的价值无法用金钱度量,尚思乔拒绝了工作报酬;解除了师生关系,刘岩和学生成为了伙伴和朋友,继续用她的“看见”,给年轻人机会。
最近,尚思乔正在忙着挑战新角色,把这些年在舞蹈疗愈工作坊里看到的人和事改编成剧本。在不久之后,天使的微笑将由这个年轻人接力,在更大的舞台温暖绽放。
最深的夜,点最亮的灯
受伤一年后,刘岩登台表演舞蹈《最深的夜,最亮的灯》。
时间倒回2008年8月8日。这本该是“刘一腿”亮相世界舞台的日子。当全国人民都在为北京奥运会欢呼,刘岩躺在医院套房的病床上,窗外是烟花,爸妈在外屋,她在里屋。真相像套娃,她是第一个打开盖子的人。她知道这辈子不再能走路。
“我们三个人不能待在一起。”在和白岩松的一次对谈中,刘岩提到,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接受她的身体障碍,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的事,爱在特定的空间里被转换为力,挤压着她和父母的关系。“那个氛围,人敏感起来就像一个小动物……有时候我爸就一个动作,我就会心里咯噔一下。
2008年的大年二十九,刘岩不顾父母反对搬出医院,凭着直觉——“不能在医院里浪费时间”。这场“出走”之后,刘岩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吃她曾经最爱的巧克力,因为无法耐受那份“甜”。
“我的性格没有摔掉。”性子里的倔让刘岩接受师长许锐的邀约,2009年,她加入国际舞蹈项目“起舞于动荡世界”,出演作品《最深的夜,最亮的灯》。这是刘岩的成名作《胭脂扣》的编导张云峰的作品,还原了让刘岩坐上轮椅的那场意外。
摔伤后第一次走进排练室,刘岩不敢看镜子。张云峰就搬椅子坐到她身边,面对面带着她练。同年11月6日,当刘岩终于站上保利大剧院的舞台,内心是惶恐的。三米高台是内心要跨越的坎,也是和理想舞台的距离。但当双手在舞台上自由翻飞,掀起台下掌声雷动,刘岩内心对舞蹈的爱与诚也开始复苏,让她相信,“明天可以跳得更好。”
即便“幸运”放在刘岩身上是个太过残酷的词,轮椅确实给了她关于舞蹈新的视角和机遇。2014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法国编导吉利娜·克里莫娜为刘岩量身打造舞蹈《红线》。“人在黑暗中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战胜了自己就战胜了一切。”作品试图传达的启示和刘岩相互走近,作为舞者,她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选择。
刘岩(中)在法国凡尔赛蒙丹吉耶剧院演出音乐剧《红线》(图源:新华社)
除了作为舞者的破圈,提起这些年影响最大的选择,刘岩毫不犹豫地提到了“考博”。2010年,经过了大半年的准备,刘岩成功“上岸”,在著名舞蹈理论家冯双白先生的鼓励下,刘岩发掘“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的主题,开始在书本和资料中练晨功,趴到电脑前阅读和写作,直到“三五天不写东西都不习惯”。
聋哑人手语、传统曲艺舞蹈手势、梅兰芳的53式、佛教手印、敦煌壁画……推开学术的窗,一个无比丰富的世界在刘岩面前展开。2014年她将三年的研究成果整理出版,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本学术专著《手之舞之》。之后的三年,她继续深耕,博士后阶段完成了《手之印相》的写作。在学术的旷野中从零到一,刘岩抵消了轮椅带来的“能”到“不能”,开始在思想的世界里自由行走。
“不知道她克服了多少身体上的难关……而且难得的是,她没有局限在手印的图式研究中,而是试图在佛教手印与中国古典舞之间搭建起文化的桥梁。”导师冯双白先生在《手之印相》的序言中写道。
“坐上轮椅,我对舞蹈的理解更宽了。”当生命体验和舞蹈激烈对撞,刘岩说自己拥有了新的看见。它凝结为对舞蹈艺术的阐释力和链接力——一面是对理论的拓展,一方面是对文化与人的链接。它们像灯塔,照亮了一个个最深的夜。
舞动蓝色裙摆
《蓝色裙摆》是刘岩执导的第二部舞剧。
穿越疫情三年,《蓝色裙摆》2023年在十一座城市和观众见面。11月开始,《蓝色裙摆》改版归来,计划于2024年展开全国二十余场巡演。
语言尚且无法使人与人互相理解的今天,肢体如何表情达意?这是谍战题材舞剧《蓝色裙摆》面临的课题。故事发生于上世纪30年代,在由上海开往香港的豪华客轮上,女主角钟珊作为代号“蓝色裙摆”的中共地下特工,带着传递“豪密”乱码译本的任务,周旋于敌人眼线,用生命守护家国使命。
作品创意来自刘岩2014年出演的同名双人舞剧。抽取“蓝色裙摆”的舞台意象,刘岩决定以此为起点,将女性题材与谍战相结合,打造一部兼具美感与悬念的作品。为此,她找来曾合作话剧《除夕》的编剧、北京人艺创作室主任吴彤。
即便没有舞剧创作经验,但因为是刘岩,吴彤接下了这个挑战。翻阅大量历史资料,她搜集了八位有真实姓名的女地下党的原型资料,和团队的反复探讨、磨合,形成了如今《蓝色裙摆》的人物设计和剧情框架。
舞剧剧本只有戏剧动作没有对话,刘岩从舞蹈角度转换语言,让身体说话。对于这一点,最具代表性的是“数字舞”舞段——结合音乐和舞美,舞者们在节奏的切分中变换队形,主角穿梭其间,生动地还原了在脑海中破解密码的过程。
女性创作班底让《蓝色裙摆》从人物、故事、舞美都呈现出某种女性视角。刘岩希望通过这样一部作品,穿越年代,给予当下的女性共振。就像主角钟珊将密码缝在裙摆,为了活出自己,今天的女性也应该找到自己的“通关密语”。
那个名为刘岩的密码是什么呢?与她同行的半天时间里,她换了两套衣服,讲座、游泳、采访、排练,准时到场、按时离开。就像她形容的,像“切豆腐一样”,有秩序且灵活地安顿行程和时间。
“我一直以来都让自己的List是满的,就不会太多负面情绪,为想做的事情去促成(行动),就会有更多正向的想法和能量。”谈起时下年轻人“躺平”的选择,她给予这样的理解:“人不会永远躺平的,有时候要放自己一马。当你觉得你就是想躺平,应该首先接受自己,有一个让自己缓冲过来、考虑自己想干嘛的时间。”
刘岩和朋友在澳门
说起自己的日常生活,刘岩眉眼间是满足——不着急的时候,她会花两个小时吃早饭、用喜欢的碗碟和食物对话;无论再忙,游泳都是雷打不动的日常,让内心重回平静;结束一天安排,喜怒哀乐要搭配不同香薰,再打开一本书或喜欢的电影;周末和假日是相聚的日子,约朋友见想见的人,无论看展还是谈天说地……
“我最近的一种状态,就很注重有能力给自己赋能。”在名为刘岩的剧本里,成为自己似乎是一个持续的过程,舞台之外,她一直是自己生活的导演。
舞蹈家、教师、公益人、政协委员、创作者……如今,对于刘岩而言,没有一个标签可以完整定义她,没有一个身份独立存在,似乎一切都是生命起舞时生出的果实,在她的蓝色裙摆下,传递许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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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迅琦 编辑/佘韵卿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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