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头发：网暴的导火索，悲剧的亮色

“我以为她出院后想断开网络世界清静清静，没想到等来的是她父亲的一通报丧电话。”

2月19日下午，小唯（化名）发帖回忆自己和朋友郑灵华的往事。在她的讲述中，杭州女孩郑灵华因染了粉色头发被网暴，长期抑郁后选择轻生。后经钱江晚报2月19日报道证实该消息。

小唯的小红书截图（图源钱江晚报）

最初，郑灵华染头发只是希望毕业照上的自己明媚而鲜艳，但她没料到能引来无数网暴者的污言秽语。因网暴导致生活遭受严重影响的她，患上了抑郁症，尽管不放弃地抗争了半年，但最终她的生命还是永远定格在24岁。

粉红色的头发，是这场网暴的导火索，也是这场悲剧下唯一的亮色。

01 “一个研究生，把头发染的跟酒吧陪酒一样”

郑灵华，这个出生于1999年的女孩，6个月大时便没了母亲，父亲忙于生计，她从记事起便由爷爷带大，爷孙俩的感情很深。

2022年7月13日下午，郑灵华在家拿到了华东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当时的她没舍得拆信封，心里想的是要让病床上的爷爷第一眼看到。她曾在朋友圈中写道，“我考研的动力之一是能够让爷爷亲眼看到我上研究生，并以我为骄傲。”

老人去年12月因脑梗、心梗、肠癌中晚期住院，爷孙俩因为疫情很长时间未曾见面。那天，医院的保安、护士听了她的情况，查看她的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后，允许她进入病房。爷爷的视力模糊，郑灵华便将通知书上的内容读给他听，而后又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个难忘的时刻。

当天下午5点和晚上9点半左右，郑灵华把照片、相聚的视频以及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剪辑的vlog，分别发在不同社交平台上。但是一夜之间，她在网络上突然多了许多个“身份”：陪酒女、夜店舞女、不正经人、妖精、红毛怪……以及更多的污言秽语出现在网络留言里。

引发网暴的郑灵华社交网络内容截图（图源冰点周刊）

事件发酵如此之快，原因在于很多网友“搬运”了她的内容、自行编纂：有短视频平台上账号盗用郑灵华的图片和事迹，改成“专升本考取浙大”借此推销“笔记”、卖书，有人攻击她师范生的身份和录取她的学校，甚至有人造谣“老人带病考取研究生，娶了一个小女生”……

郑灵华看到那些“没眼看”的评论时几乎又气又怕，其中一个帖子里的最高赞评论是“一个研究生，把头发染的跟酒吧陪酒一样”，得到2000多个赞。在上万条评论中，许多网友针对她的发色。

突然之间，郑灵华成了群攻的靶子，她被冠上各种各样的标签，有人直接上升到群体攻击，称师范生、艺术生“不学好”，“不配当老师”，“染发的都不是好人”。就连她的亲戚看到网络恶评，也埋怨她“多事”，不应该发带老人的视频。

遭遇网暴后连续多日，她一度想到自杀，她删掉了个人账号中能看出个人信息的标签，把头发重新染回黑色，公证了上千条严重侮辱性内容，准备提起诉讼，“不想放过每一个网络暴力的人”。

在无数难以定位的网暴者、营销账号，以及多个互联网平台繁琐甚至“故意为难”用户的投诉规则下，郑灵华的维权之路走得非常艰难。为了反击她付出了半年的努力，为此还患上了抑郁症，长期压抑下的绝望和无助一点点压垮了这个坚强阳光的女生。

2022年的最后两个月，郑灵华开始向她的朋友寻求不痛苦的死法，朋友不断地宽慰她，却还是在她住院后短短的几天内等来了她的死讯。

把粉色头发染回黑色的她，没有得到救赎。头发的颜色，早已成为网暴者的信条，在他们的认知中，好女孩就是不染发的，染发的人读书就是不行，即使你拿出录取通知书甩在他们脸上，他们也不会承认。

在有色眼镜下，不论是发色还是其他，有关女性的刻板印象早已深植于网暴者心中，这类事件层出不穷。

02 去4个酒吧被嘲“转场皇后”

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成都公布了新增3例确诊活动的轨迹，其中一名女孩引起了广泛关注。这名女孩姓赵，20岁，没有固定职业，她的爷爷奶奶前几天被确诊，赵某在看望爷爷奶奶的过程中没有做好必要的防护，因此她也被感染。这本是一个例行的通告，但是通告一出却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为了排查她的密切接触者，相关部门公开了她的行动轨迹。近14天内，她主要停留的场所包括：中冶中央公园、嗨蓝调美甲店、小巷巷麻辣烫、海雾里小酒吧、playhouse酒吧、赫本酒吧等。几个小时后，这个一晚上去了4个酒吧的姑娘，成为了“众矢之的”。

有网友制作了一张行程路线图，标出了女生去过的所有场所，叫她：“转场皇后”。一时间她的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私人信息被网络公布，引发广泛关注。全国各地的网友都加入讨伐赵某的大军中，他们对赵某进行谴责、批评、人身攻击甚至谩骂，有人甚至把她称作新的“毒王”。

网友制作的行程路线图（图源网易新闻）

直至赵某通过社交媒体发声，她向成都人民以及全国人民公开道歉，同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在此之前她不知道爷爷奶奶被确诊，要是知道的话她绝对不会到处乱跑，她为自己带来的麻烦感到抱歉。她还介绍说那天晚上她的确去过几个酒吧，但并不像网友们所说的“转场皇后”，她的工作地点就是酒吧，在酒吧里负责气氛调节和营销。

成都女孩道歉声明（图源今日头条）

成都确诊女孩道歉了，但很多人欠她一个道歉。在那张行程图的背后，许多网友的关注点发生了偏移，对于感染者的评价没有单纯停留在疫情层面，而是逐渐转向一种对于其样貌甚至是人格上的羞辱，女生去酒吧这件事成为了部分网友认定的“不检点”行为。

不可否认，在有些人的印象中，酒吧是污名化的代表，他们认定所谓的好女孩应该好好学习工作，不应该晚上还去酒吧“鬼混”。在“转场皇后”这一标签之下，隐藏着对女性过度的要求和审视。

登上热搜的“月经羞耻”、女生不用读太多书只需要找个好人嫁了、女性司机被频频冠以“马路杀手”的称号……“普女”、“凤姐”、“病媛”，各种“女性化”的词语中，更是隐含着太多存在于集体无意识中的刻板印象。有多少女孩成为了“牺牲品”，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会懂。

03 “我有灵魂，也有心”

因为刻板印象，许多女生陷入了有口难辨的境遇，甚至遭遇了恐怖的网络暴力。然而在当下的媒体报道中，为追求轰动效应而强化性别刻板印象甚至扭曲女性形象的行为仍然屡见不鲜。

涉及贪污腐败行为报道时，人们总能见到类似“官员被情妇拉下马”的言论；在婚姻与家庭关系报道中，总能看到“小三”“情人”之类字眼出现在标题中；诸如“女大学生遭性侵”、“女大学生求职被骗”这类新闻标题在网络上更是比比皆是……

美国新闻工作者李普曼曾指出：“女性刻板形象的体系可能是我们个人传统的核心，是我们社会地位的防护，但它绝不能与妇女的真实生活经历相混淆。”

女性刻板印象的形成，与大众传媒的塑造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健提到，“随着公共话语空间的拓展，越来越多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大众传媒中，但由于男性在媒介的话语掌控权方面具有绝对优势，女性的刻板印象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愈加明显。”

关于如何破除和改变这一刻板印象，宋健表示：“大众传媒要客观展示与事实相符的女性社会状态，从关注女性的外表走向关注女性的内在世界。除此之外，女性自身也应重构自我认同，充分利用自媒体的优势，表达主体话语、伸张自主意识，多渠道、全方位地展示新形象和新风采，努力破除刻板形象。”

知名原创音乐作家邵夷贝，有一首歌名为《她们说》，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你以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邵夷贝说，这首歌的创作便是希望女孩子们能挣脱刻板印象和社会约定的规训，能做真正想做的事情，能够成为想成为的人。

（图源中国音乐财经网）

在郑灵华写给小唯的信里，这个年轻的姑娘在结尾处这样写道，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真的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了。”在生命的最后，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我们希望，类似的悲剧不再发生，有更多的女生可以从“刻板印象”的泥沼中脱身，无关他人，只做自己。

来源：钱江晚报、《人民论坛》、冰点周刊、网易新闻、人民网、九派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