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岁半的湫湫去世了”,庞贝病友们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值2021年的清明节。
根据庞贝病患者组织统计,从2017年12月7日至今,庞贝病组织登记确诊患者296名,3年过去,已知去世患者54名,几乎全部都是婴儿型的小孩子。
庞贝病又称糖原贮积症II型,是一种由于溶酶体中的代谢酶缺陷,造成代谢障碍并引起贮积的罕见遗传代谢病。新生儿发病率1/40000,但是目前中国已知患者仅两百多人,患者人数少,了解庞贝病的医生更少,国内可以确诊的医院也大多集中在北上广这些城市。
4月15日国际庞贝病日来临之际,凤凰网公益采访了庞贝病患者、家属和公益志愿者,从不同角度讲述庞贝病患者群体的生存处境,并呼吁社会给予足够的关注与理解。
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带着我们的期许,下辈子健康长大"
湫湫是我们的小儿子,今年3岁半,孩子的大名结合了我们夫妻俩的姓氏,也承载着我们希望他平安长大的心愿。
除了湫湫,我们还有一个9岁的大儿子,当初生产时,我患上了严重脓毒血症,一度生命垂危,但万幸孩子出生时健康。
原本一家三口过得平静幸福,因为儿子想要有个弟弟或妹妹,我们便在2017年迎来了湫湫。但从出生,他就因各种问题反复入院,直到8个月大时被确诊为糖原贮积症II型,即庞贝病。
庞贝病患者发病越早,死亡率越高。仅3岁半,湫湫就已经住过3次ICU。
第一次住进ICU时,他已经呼吸衰竭,靠着各种机器续命。后来辗转找到北大妇儿医院和北京大学遗传学系的两位医生,确诊了病因,但结果依然让我们绝望。
曾经很多人劝我放弃治疗,但想到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我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在照顾孩子的过程中,我学会了各种家庭护理技能,例如鼻饲、深度吸痰、康复训练等。虽然小心照料,但是对于太过孱弱的湫湫来说,风险无处不在。1岁半时候,他因肺炎再次住进ICU抢救,45天后才勉强出院。
2020年8月,北京疫情期间,湫湫又一次发烧,第三次住进ICU。一天晚上,孩子情况十分不稳定,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把孩子的衣服带来。"
经过多次病危入院的"锤炼",我们夫妻二人已经可以冷静面对,但全家人瞒着姥姥,因为老人家还不能理解什么是庞贝病,也不能接受这么小的孩子也会离去的现实。
这次病危,医生建议我们送孩子去临终关怀医院,但去看了看推荐的地方,只一眼,就逃了出来,我们实在不能接受孩子待在那里,宁可回家。好在回了家,湫湫又一点点好起来了,再次从死神手里赢了回来。
我们在2018年4月加入了庞贝病患者组织,获得了更多信息和支持,并有幸参加了病痛基金会的援助项目,由专业机构免费给湫湫做康复,锻炼下肢力量,防止过度挛缩。
除了照顾孩子,我也会尽量参加每次的病友活动。因为患者组织曾给我们很大的精神支持,不管孩子未来怎样,我依然是庞贝病组织的坚定支持者。
“确诊5年后,终于能对症治疗”
2011年的一次普通体检开启了我近10年的求医之路。
体检显示我的转氨酶指标超正常人4-5倍,当地医院以为是肝的问题,但又不能确诊。之后的4年时间,我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直到2015年,走路时明显出现右倾,腰部长了包块,一查已经脊柱侧弯。当地医院对病症无能为力,父母只能带我去北京大医院求救。
几经辗转,我在北大妇儿医院做了肌肉活检,全家做了基因检测,最终被确诊为糖原贮积症II型,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
2015年,国内还没有治疗庞贝病的药物,只能康复治疗缓解。妈妈学习了一些锻炼方法每天帮我做康复,而每天带着支具上学的我不知道生命还剩几何,唯一想做的就是能考上大学。
无药可用的情况下,病情继续恶化,2016年,我的脊柱侧弯越发严重,无法呼吸,甚至连500米都走不了。
可我还是想坚持去上学,在我看来,这是自救的唯一方法,妈妈便推自行车每天接送我。隔壁邻居时不时打趣说父母对我太过溺爱,每天都接送,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临近中考,我的脊柱侧弯到了不得不手术的地步,家人为了让我能赶上中考,又一次带我来到北京,9个小时的手术,我又闯过一次鬼门关。但身体已经不能再坚持长时间上学,只能被迫休学。只要身体稍好一些,我就让妈妈送我进教室听几节课。
2017年5月,治疗庞贝病的唯一药物在中国上市,打破了无药可用的困境。但药价昂贵,像我足量用药每年需要200万左右,这是一个普通家庭不敢想象的数字。
2018年开始,陆续有地区把这种药物纳入医保,我和家人看着其他病友用上药效果明显,也开始不断地向相关部门求助。
幸运的是,当地医院在得知情况后接收了我这个特殊病人,"生病了来医院,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院长的一句话,让我潸然泪下,医院也简化了每次用药的入院流程,确诊5年后,我终于可以对症治疗。
在治病过程中,爸妈一直是我坚强的后盾,他们反复跟我说,国家越来越重视罕见病,新药研发,医保政策都在努力了,我们不能放弃。
为了给我用药,父母花光了家里积蓄,虽然也收到了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但如何保证持续用药仍是眼前最大的困难。如果药物迟迟不能纳入当地医保体系,就要面临断药风险,身体可能又会回到原点,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可我相信活着就会有希望,我也会拼命活下去,我还年轻,未来还有更多可能。
带着伤痕的白衣天使
我曾在2019年国际庞贝病的活动上担任摄影志愿者,由此认识了很多了庞贝病患者,但对其中一位医护姐姐印象最为深刻。疫情的爆发,让我们重新取得了联系。
1988年出生的小敏,从小愿望就是当一名医生。工作后曾战斗在临床一线,急诊,癌症病房,也许是因为见惯了生死,在被确诊时,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从病情爆发入院到确诊,仅用了2个月时间。
“这个病很罕见,会逐渐呼吸衰竭,肌肉萎缩,但不会很快离世。”确诊医生的话仿佛就在昨日。
"当躺在当地医院ICU里,被多次下发病危通知书时,我听到医生谈论,我清楚这种病他们没见过,我需要尽快转院",在她的要求下,家人带她去了北京医院,通过基因检测,最终被确诊为庞贝病。那年的她,刚刚30岁,属于晚发型患者。
确诊后,医院领导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再从事高强度护士工作,为其转岗到门诊分诊处。每日来医院的患者和家属不会相信,一个在晚上入睡完成平躺动作需要带呼吸机的人,白天可以坐着为他们服务,快速处理着源源不断的诉求。
疫情期间,本来就呼吸衰竭的她全天带着口罩,每天都处于累到崩溃的状态。"应该是我的意志力吧,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起来去工作",谈到当时的艰难,小敏依旧淡定,"我去工作,是为了那份作为医生职业带来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生病4年来,她的病情不断恶化,走路的姿态也变了,"像一只鸭子"。现在上两层楼都无法完成,只能每天坐电梯。一次,挤在密不透风的电梯里,有人抱怨:"怎么还有人去2楼也来挤电梯!"她站在角落默不作声,门开了,蹒跚着走出去,背后尽是探究的目光和议论。
因为疾病,她成了医院"名人",但却少有来自同事的"理解"。"毕竟感同身受这事不太可能,所以我都尽量提前去医院,晚些回家,错过高峰,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
身为医护工作者的她比一般患者多了一份自救意识,她深知药物的重要性,坚持去省医保局反应诉求,但几年下来杳无音信。
"现在只有浙江省可以彻底解决庞贝病患者用药难题,他们对罕见病患者10万/年自付封顶,如果有人属于特困低保家庭,每年自付会更少,着实让其他地方的患者羡慕"。
不断支撑小敏的力量,来源于对疾病治愈的渴求。"用不上那个缓解药真的很失望,我现在天天在关注基因疗法的进展,希望有一天可以扭转乾坤,我不信我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
而生活也给了她更多的压力,自己是罕见病患者,父母年纪大了,日后需要她照顾,唯一的弟弟在外打工。"生活太苦了,远多于甜。唯一安慰的是领导很照顾我,让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家人,同事其实都帮不上什么,我唯有自救自助"。
当万分之一的不幸降临,或许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对于这些存在于疾病角落里的庞贝病患者来说,大到来自于社会的关注和政策的支持,小到多一句的尊重与理解,都能让阴霾稍稍散去。
让阳光早日照进角落,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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