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海湿地保护——宏大历史背景下的生态议题

前言：

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申遗成功具有里程碑意义，这不仅标志着我国自然遗产从陆地走向海洋，也是对社会各界保护工作的充分肯定。

另一方面，我们应当清醒地认识到，申遗成功只是起点，后续的保护工作开展才是重中之重；同时，在做好保护的前提下如何合理利用湿地，实现可持续发展也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这些问题所考验的，不仅是我们的智慧，还有我们的决心；这些问题所面向的，也不仅是盐城，而是整个黄（渤）海区域乃至全国的湿地。

1 | 我国的滨海湿地

中国拥有漫长的大陆海岸线，北起辽宁丹东的鸭绿江口，南至广西东兴的北仑河口，长达1.8万千米。海岸线上分布着种类繁多的滨海湿地，包括入海口、滩涂、盐沼地、红树林、浅海区等类型。

从南到北，因自然、气候等条件的差异，我国滨海湿地呈现着多元化的自然景观，如鸭绿江口滨海湿地是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区的中转站，每年在此落脚的候鸟种类超过了350种，数量达到了130万只 ；广西北部湾滨海湿地有中国最为完整的红树林；双台子河口滨海湿地有著名的芦苇荡与红海滩，生活着丹顶鹤、斑海豹等多种珍稀物种······

▲鸭绿江口湿地的大滨鹬 来源：复旦大学研究团队

在长三角地区，建于海滨，因盐而兴的盐城，拥有太平洋西岸最广阔的沿海湿地，总面积为683万亩，占江苏省滩涂总面积的70％以上，占全国滩涂面积的七分之一，是太平洋西岸、亚洲大陆边缘最大的沿海泥沙淤质滩涂湿地。

▲俯瞰盐城湿地 来源：Yancheng Broadcasting Television

今年4月，由“江苏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的纪录片《一个真实的地方》荣获第8届法国尼斯国际电影节多项大奖提名。

▲来源：江苏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影片以四季气候变化为序，以苇绿如玉、蒿红似血、仙鹤迁飞、万鸟翔集等画面充分展示了盐城湿地壮阔的自然之美及其独特的生态系统。

7月5日，在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进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54处世界遗产——此次入围“世遗”的地块全部来自盐城及周边区域，总面积18.64万公顷，主要由潮间带滩涂和其他滨海湿地组成。这是全球第二块潮间带湿地遗产，也填补了中国滨海湿地类型遗产空白。

▲入围地块 来源：http://whc.unesco.org/

IUCN（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认为，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符合世界自然遗产第十条（生物多样性）标准，这里包括超过280种鱼类和500多种无脊椎动物，为数以百万计的迁徙鸟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资源，是珍稀濒危候鸟不可替代的自然栖息地。

▲盐城湿地鹤群 来源：Yancheng Broadcasting Television

2|沧海桑田之变

入围“世遗”的地块位于苏北地区大海之滨的广阔的冲积平原。近5000多年来，长江、黄河及淮河把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携带入海；受潮流和波浪的作用，泥沙沉积，形成陆地和滩涂。

▲地块卫星图 来源：http://whc.unesco.org/

因为盐，这里历朝历代都是国家战略要地。北宋天圣年间，范仲淹主持修建了从今南通市启东县吕四镇至阜宁市长达290公里的捍海堰，挡住潮水内灌，保证了盐场和农田的丰收，世称“范公堤”。

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官方允许的滩地利用方式，主要是放荒蓄草，刈草煮盐。政府为了保证苏北的盐业生产，特别规定这里的土地不准开垦种植。因此，这里保存有大量“荒滩”。

▲沿海滩涂 来源：Yancheng Broadcasting Television

尽管如此，私人垦殖活动还是在暗中进行。光绪年间，实业家张謇向清政府提出开发利用苏北荒滩的建议。清末，一批垦殖、垦牧公司在此创立，近代苏北沿海湿地的开发由此开始。

建国以来，苏北沿海兴建了众多水利工程，修筑了长度达1228千米的海堤，并且在沿海各地组织了多次大规模围垦。潮滩围垦有利于缓解人多地少的矛盾，但生态安全的隐患也被埋下。

在自然状况下，潮滩沉积环境差异明显，有的地方冲刷，有的地方淤积。为了防冲促淤，人类通过在潮滩上引种植被来达到利用目的。在江苏淤泥质海岸地区，于20世纪60年代及80年代初期分别引种了大米草（Spartina angelica）和互花米草（Spartina alterniflora）。

▲互花米草 来源：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互花米草蔓延能力非常强，最高速度可达到每年向海推进1000米。到目前为止，大米草和互花米草已经覆盖了江苏北部潮间带中上部大部分地区，造成了巨大的生态威胁。

进入新千年，随着沿海经济快速发展，本区域内滨海湿地围垦及开发利用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矛盾日益加剧，出现了诸如化工、造纸、风电、水产养殖、水旱种植和人工湿地等多种资源利用方式，并导致生态问题加剧。

例如，盐城沿海自然湿地面积在此期间严重衰退，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不断削弱，野生动物栖息地空间持续萎缩、破碎化程度加大，丹顶鹤等珍稀濒危物种的种群数量和栖息地质量明显下降。

▲湿地里的动物 来源：Yancheng Broadcasting Television

盐城的问题只是全国普遍现象的一个缩影。在环渤海地区主要涉及的山东、河北、辽宁及天津市等省市，大规模的围海填海、港口建设、码头建设还在继续，尤其是近十年来的围海填海几乎达到了白热化程度。例如，津滨海新区和山东胶东经济区等近海区域的经济发展规划中均有政府确定的围海填海项目。

为何沿海经济区域开发计划热衷于围海造地？无他，因为成本较低，每平方米的成本只需要200～300元，远低于征地。和其他途径相比，围填海造陆可以说是“性价比”很高的发展利器，围填的目的也已从传统的盐田和养殖发展转变为工业、城市居民用地。

3|它们经历“强拆”之苦

在全国填海围海造地的狂热计划中，我国滨海湿地面积以惊人的速度被快速蚕食。1992年，中国正式加入《国际重要湿地特别是水禽栖息地公约》（俗称《拉姆萨尔公约》），并在随后的1995—2003年和2009—2013年进行了两次全国湿地资源调查。

前后对比显示，十年间，被围垦和基建威胁的湿地面积由1276平方千米增加到12928平方千米，增幅接近10倍。就自然因素而言，海平面上升、海岸侵蚀都会影响海岸线的变化；但几十年来，人工因素显著超越了自然侵蚀，我国总体呈现出自然湿地减少、陆地面积增加的态势。

▲围垦填海 来源：吴渊

我国超过80%的水鸟种类生活在滨海湿地。这些湿地的消失无疑对水鸟的生存、繁衍、越冬造成了严重影响。过去的50年里，建有海堤而被人工硬化的海岸线长达1.1万千米，造成大量水鸟在涨潮时无处停歇觅食。

今年年初，在阿拉善SEE任鸟飞的资助下，首都师范大学北京湿地研究中心联合黄渤海地区保护区和民间协会等伙伴，在黄渤海地区开展了遗鸥越冬地同步调查。

▲同步调查区域

4月公布的“2019年3月黄渤海遗鸥同步调查”结果显示，遗鸥越冬栖息地存在不少生态威胁问题。这其中，围填海、围垦养殖和滩涂采集最为突出。

▲滩涂上的绝户网 来源：吴渊

对此，任鸟飞民间保护网络伙伴——天津市滨海新区疆北湿地保护中心主任王建民深有感触。他说，2004年左右，填海造地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湿地大片大片地消失，千百年来经此地迁徙的候鸟没有了理想的栖息场所，没有了充足的食物供给，再加上人类疯狂的捕杀，数量大为减少。

北京师范大学张正旺教授团队在渤海湾多年的迁徙水鸟监测，获得了连续的研究结果。其长期监测区域包括天津北大港湿地、河北滦南湿地、曹妃甸湿地等。

▲北大港湿地 来源：马井生

团队介绍，渤海湾湿地鸟种多，数量大，尤其是在迁徙季节，众多珍稀鸟种都会飞抵此地。其中，河北滦南湿地记录到水鸟115种，占全国水鸟种数的38.85%。由于人口和经济增长的压力，这一区域正进行大规模的滩涂围垦，大片滩涂被转变为了盐池、水产养殖池、农田、休闲娱乐区和工业区。目前已经有证据表明，随着黄渤海沿海湿地的减少，途经这里的迁徙水鸟的种群数量正在逐渐下降，更导致了一些鸟类濒危或灭绝。

4|滨海湿地价值的重新确认

中国科学院院士、国家海洋局第二局驻局专家苏继兰教授将滨海湿地的生态功能归纳为两个方面：维系海洋生态系统及生物多样性；为沿海民众提供休闲场所及相关资源。

其中，第一个功能是为近海渔业资源、珍稀鸟类、珍稀植物的生存、繁衍提供空间；第二个功能是为海洋文旅产业的发展奠定基础。由此看，滨海湿地的生态价值要远远高于内陆湿地，甚至高于海洋生态系统。

▲红海滩 来源：linz

国家海洋局环境监测中心副主任刘长安痛心地表示，中国滨海湿地生态环境在过去几十年里遭到毁灭性破坏，不仅使海洋生物种类及数量锐减，更使沿海居民失去了抵御海洋灾害的能力。失去了滨海湿地这个屏障，沿海地区社会经济健康发展必定难以持续。

遗憾的是，这笔生态账我们没有算好。

“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理论指出，环境退化指数与居民收入水平之间存在倒U型关系：一方面，经济增长带来大规模的经济活动，既需要更多资源的投入，但又带来更多的污染排放，对环境质量产生负面效应；另一方面，经济增长通过清洁能源及新技术的使用、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调整等，对环境质量产生正面效应。

▲环境库兹涅茨曲线

国家统计局年初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2018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我国人均GDP已达到64644元，接近1万美元，表明中国已经到了“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转折点，这与现阶段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相吻合，同时也表明湿地生态修复已具备了良好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

5|合力的形成

2018年，国务院印发实施《关于加强滨海湿地保护严格管控围填海的通知》，要求严控新增围填海造地，完善围填海总量管控，取消围填海地方年度计划指标，除国家重大战略项目外，全面停止新增围填海项目审批。

《中国沿海湿地保护绿皮书》指出，近几年，随着中国政府对湿地保护重视程度的提高，中国沿海湿地保护取得了良好成效。当前，沿海省份共有国际重要湿地18 处、湿地自然保护区80多处、国家湿地公园160多处，纳入保护区体系的沿海湿地面积为139.50万公顷，保护率为24.07%，初步构建了沿海湿地保护管理体系，为促进沿海地区生态安全奠定了良好基础。

▲《中国沿海湿地保护绿皮书》

相应地，各级地方政府也在积极落实中央政策。盐城市政府早在2014年便依托湿地珍禽、麋鹿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谋划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工作，并于2016年获得国家有关部委对申遗项目的支持和推动。

以申遗为契机，盐城对保护区周围进行了严格的环境整治，使保护工作走向精细化。“为鸟让路”的同时，盐城也充分考虑到周边居民的生存与发展，不仅给予生态补偿金，还鼓励农民种植保护区动物爱吃的作物，发展生态旅游等，反哺当地居民及湿地保护。

此外，民间保护组织也贡献着自己的力量。2019年1月25日，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区域保护地联盟成立会议暨第一次成员大会在盐城举行，包括阿拉善SEE基金会在内的9家社团组织与17家自然保护地成员出席大会。会议讨论并通过了《黄（渤）海申遗区域保护地联盟章程》，这也标志着跨地域、跨机构的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区域保护地联动保护机制初步建立。

▲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区域保护地联盟成立会议暨第一次成员大会

2019年9月28日—30日，第三届黄（渤）海湿地国际会议在盐城举行，会议主题围绕“保护管理与可持续发展”展开。阿拉善SEE以黄（渤）海申遗区域保护地联盟成员身份出席了本次大会。

开幕当天，会议发布了盐城黄海湿地世界自然遗产标识和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区域保护地联盟标识。

▲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区域保护地联盟标识发布

会议重要成果——《盐城共识》指出，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成功，一方面说明我国滨海湿地保护措施受到国际社会的肯定，另一方面则意味着要接受全世界更高水平的监督和更为严格的保护，并持续推动黄（渤）海湿地的跨境保护与可持续利用在国际社会的交流和协作。

本次大会另一项重要内容是探讨第二期申遗工作的开展。大会开幕前一天，国家林草局在“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二期）申遗工作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上便号召联盟成员各单位，全面推动“第二期”申报，以实际行动兑现中国政府的国际承诺。

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系列世界遗产，共包含16个提名点。其中，“第二期”包含14个提名点，分布在辽宁、河北、山东、江苏4省的黄渤海沿岸或大河口（如长江、黄河、滦河、海河、辽河、鸭绿江等）。

▲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系列世界遗产提名点 来源：中国林业网

国家林草局世界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陈耀华表示，“第二期”申报工作时间紧、任务重、难度大，面临着诸多挑战，要实现申遗成功的目标，需要政府、科研机构、社会团体和广大群众的配合与支持。

任鸟飞作为阿拉善SEE守护中国最濒危水鸟及其栖息地的综合性生态保护项目，致力于民间保护网络建设，长期资助民间环保组织对保护空缺湿地进行巡护、调查等工作。

截止2019年9月，任鸟飞民间保护网络合作伙伴在北戴河鸽子窝滩涂、北戴河新区七里海湿地、营口市辽河口滨海湿地、秦皇岛山海关石河南岛、丹东东港海滨湿地、江苏东台条子泥和黄河三角洲保护空缺湿地等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区域地块开展了卓有成效的项目工作。

得益于伙伴们获取到的大量一手数据，这些成果将对构建本区域候鸟及湿地保护大数据平台，研发面向持续变化系统的生态保护与修复技术提供重要参考依据，并对“第二期”申报工作产生实质性帮助。

6|保护，你我都应是行动者

依据国家规划，到2020年，我国湿地面积不能低于8亿亩，这是生态红线，不能逾越。其中，自然湿地不能少于7亿亩，新增加的湿地面积至少需要300万亩，湿地保护率需要提升50%以上。

湿地保护，加强宣传教育是首要任务，需要尽力提高各级政府和公众的生态意识；同时，还应当提升湿地状况的定期观测和预警能力建设，扩大国际交流合作。

最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行动起来，从小事做起，用每个微小的力量去推动历史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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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ttp://whc.unesco.org/en/list/1606

任鸟飞由阿拉善SEE基金会发起，是守护中国最濒危水鸟及其栖息地的一个综合性生态保护项目。该项目将在2016-2026年间，以超过100个亟待保护的湿地和24种珍稀濒危的水鸟为优先保护对象，通过民间机构发起、企业投入、社会公众参与的“社会化参与”模式开展积极的湿地保护工作，搭建与官方自然保护体系互补的民间保护网络，建立保护示范基地，进而撬动政府、社会的相关投入，共同守护中国最濒危水鸟及其栖息地。任鸟飞项目由阿拉善SEE基金会与红树林基金会于2016年共同打造。同时，该项目也得到了阿拉善SEE华北项目中心、华东项目中心、深港项目中心、福建项目中心、山东项目中心，以及北京巧女公益基金会、腾讯公益基金会、汇丰银行与社会爱心用户、企业等的共同支持。